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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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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9 章

天氣轉涼,葉一竹和劉圻梅約好晚上一起逛商場,給劉圻梅置辦一些衣物。

葉集揚不在家,葉一竹變著法哄劉圻梅,終於把人帶回家。

“我上去換套衣服,咱們馬上就可以出發。”

劉圻梅看她火急火燎的樣子,出聲勸阻:“不用這麽著急,又不是趕去做什麽要緊的事。”

“我餓啊,得趕緊去吃飯,吃飽了才有力氣逛街。”

“你是不是中午又沒吃?”

葉一竹嗯嗯啊啊的,把鞋子胡亂甩飛,突然想到什麽,立馬轉移話題。

“媽,這也算到自己家了,不用我招待你了吧?”

明知道她是故意的,劉圻梅還是心有芥蒂,沒個好臉色。

“雖然房子名義上給了你爸,可這還是我們共同財產,什麽叫算到自己家……”

她瞥到地上擺出來的拖鞋只有葉集揚的一雙,動作有些停滯。

“哎呀,你說你生什麽氣呀。你要回來住,我爸他肯定會主動卷鋪蓋走人。”

葉一竹反應還算快,立馬調轉回頭從鞋櫃給她拿了雙新拖鞋,畢恭畢敬擺在她面前。

“笑話,你以為我想回來住?”

“你怎麽想的我怎麽知道,算了算了,跟你說不清楚,我上去換衣服,換完了趕緊走。”

說完,葉一竹就飛奔上樓,總算把這個話題終止。不過要早知道劉圻梅反應這麽大,她就不領她進門。

當初他們兩個人離婚,好幾套房子不是賣了就是租了,只留下這一套。

後來葉集揚也沒少買房子,回這間別墅的時間不多。葉一竹回ae工作後,這裏才重新有了些人氣。

為了和分開多年的女兒有更多相處時間,葉集揚也搬回了這邊,還把以前工作的老保姆找了回來。

葉一竹從來不過問葉集揚的私生活,所以他回不回來過夜,她也不在乎。相反,她覺得一個人生活更自在,可她又不忍心拂了老父親的一番好意。

葉一竹上樓後,只剩下劉圻梅獨自在一樓。久久環視這間略顯空蕩的房子,感慨良多。

大體格局和以前基本一樣,就連很多小物件都還在。

和他們父女倆在這間房子生活十幾年,說一點感情都沒有是假的。

明明曾經是這裏的女主人,可如今,她初來乍到像個客人……

劉圻梅暗自傷神,連沙發都不肯坐。

葉一竹動作很快,下來的時候看到劉圻梅站在陽臺,看似無聊地擺弄著窗簾。

“你說你們父女倆,沒一個愛幹凈的,這窗簾都臟成什麽樣也不會拆下來洗。”

掠過她隱紅的眼,葉一竹做了個鬼臉,窩進沙發。茶幾上有葉集揚源源不斷為她購置的零食,她餓得前胸貼後背,隨便抓起一袋就往嘴裏送。

“平時誰有那空閑啊。”

“不是有張阿姨嗎,怎麽這會兒也沒見她?”

葉一竹覺得口幹,四處找水喝,“張阿姨生病回老家了。”

劉圻梅見她一會兒功夫就把客廳翻得亂七八糟的,潔癖發作,忍受不了放下包開始脫外套。

“家裏連水都沒有,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麽過的……”

“媽,你就別念叨了,要不怎麽說家裏沒有女主人不行呢。”

其實葉一竹就隨口一說,可劉圻梅聽進心裏去了。她瞪了眼滿不在意的葉一竹,熟門熟路走到廚房去燒水。

看她閑不下來的背影,葉一竹靈機一動,跟著走過去。

“媽,要不咱們在家吃飽再出去好不好。”

她打開冰箱,發現裏面食材一應俱全,都是張阿姨請假前置辦的。

“有牛肉、土豆還有青菜,這再不吃就要壞了。”

嘩嘩水聲戛然而止,劉圻梅沒好氣開口:“老娘這是來給你當保姆的啊。”

被罵葉一竹也不生氣,笑嘻嘻湊過去挽住劉圻梅的胳膊,蹭啊蹭,聲音軟軟的。

“媽,我都多久沒吃過你做的菜了。你就可憐可憐我總是吃食堂外賣,給我搞個燜牛肉和土豆絲唄。”

論撒嬌這回事,那幾年在美國,葉一竹在劉圻梅面前混成了行家。不然她們母女也不可能在異國他鄉和平相處了七八年。

劉圻梅本來就有些動搖,現在更是架不住她的軟言軟語。

不情不願走到冰箱面前,嘴上還在斥責他們父女生活方式不健康,說話間就已經把食材拿了出來。

“我幫你!”

葉一竹一把奪過她手裏的土豆,自告奮勇。

“你別給我幫倒忙就行了。”

“瞧不起誰呢。”

母女倆吵吵鬧鬧,讓原本清冷的家多了幾分生機。

其樂融融的氛圍,就算在葉一竹幼童時期,也是極少見的。

以前就算她不出去鬼混,也巴不得劉圻梅和葉集揚不在家。

從很小的時候開始,於她而言,和父母呆在同一個空間裏是件極其別扭的事。

可現在,她格外渴望享受這份溫情。

有劉圻梅在,葉一竹在廚房的確有點礙手礙腳的。

“你什麽都不會做,以後在娘家人面前可怎麽辦?”

葉一竹甩幹手上的水,翻了個白眼,“媽,你好歹也是新時代的知識女性,怎麽還會有這麽想法。”

但其實也不奇怪,畢竟,全天下的媽媽似乎都會擔心自己女兒嫁出去在別人家受委屈。

“你在家裏自然是什麽都不用幹,有爸媽、有阿姨寵著你,可保不準以後你老公那邊都是群什麽牛鬼蛇神。”

劉圻梅一邊擇菜一邊說,語氣鄭重。

過了會兒,沒見有回應,她還以為這小妮子嫌煩又溜了,正想扭頭,葉一竹就像只小狗一樣趴到她手邊動情抱住她。

這樣一來,她還拿著菜梗的雙手無處施展,嫌棄推了幾下,可自己的心先軟下來了。

“看不上我不接受我的家庭,你也不會讓我嫁過去的呀。”

扔掉手裏的活,劉圻梅用手肘順了順她的頭發,柔聲說:“那當然,媽就你一個女兒,怎麽可能眼睜睜送你去人家家裏受委屈。”

葉一竹把臉埋進她馨香的衣服裏,眼睛酸酸的,無法發出聲音。

趁著這個機會,劉圻梅語重心長告訴她:“一竹,結婚和談戀愛不一樣,要過一輩子的人,得好好選。”

“可是一輩子這麽長,誰敢保證漫長歲月裏人心永恒,誰又能保證可以和誰共度一生。”

聽到她的話,劉圻梅心裏很不是滋味。

其實一直以來,劉圻梅都很自責自己一塌糊塗的失敗的婚姻讓葉一竹內心太過敏感,對感情的戒備太過強烈。

母女倆吵架的時候,她也會一氣之下沖她吼,痛心自己怎麽會生出她這麽冷血的女兒。

“不要因為你爸就一棒子打死所有男人。”

劉圻梅說得很直白,臉上有些動容,“媽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。形象如何、家境如何,都是次要的,主要是為人踏實,對感情忠誠。”

雖然葉一竹從來沒主動提過感情方面的事,可她在美國談過的幾段戀愛,劉圻梅都很清楚。

很顯然,都只是玩玩,沒有一段戀愛關系超過半年時間。

劉圻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理解她還年輕,叛逆心重,也為了維持母女間的關系,她從來不多加幹涉。

可身邊朋友的孩子都陸續穩定下來,成家立業,劉圻梅也開始擔心葉一竹的個人問題。

“媽,那當初外婆不同意你嫁給爸爸,後來,你有後悔過當初沒聽她的話嗎?”

劉圻梅拿起菜刀,一時間,空氣裏只剩下利落的切菜聲。

櫥窗裏的倒影朦朦朧朧的,仿佛歷經了一個輪回——歲月讓曾經勇敢赤誠的少女沈澱下來,少了幾分美麗與鋒芒,多了幾分孤獨與憂傷。

“愛的時候,天王老子的話都聽不進去。明知道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不會害你,忠言逆耳利於行,可那時候,就算和整個世界背道而馳,都只想和他在一起。”

她沒有說自己究竟有沒有後悔,可葉一竹從她飄起水霧的眼睛裏探究到了答案。

*

從廚房出來後,葉一竹回到客廳,百無聊賴打開電視機。

和當初只有自己在家的無數個日夜一樣,即使不看,也要把聲音開到最大,外放著。

她懶懶躺在沙發上,思緒被扯得很遠,迷迷糊糊跌進了一個遙遠夢境。

電話聲響,她拼命想去接。

好像接了那通電話,她就有理由跌跌撞撞跑出家門,義無反顧去見那個雪夜裏站在路燈下的少年。

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時候,葉一竹覺得身上很冷,胡亂勾來薄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。

頭暈腦漲的,使不上一點力氣。

外面天已經黑透,還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。

葉一竹討厭下雨天,因為毫無預兆的雨總會打亂她的計劃。

她睡不著了,迷迷瞪瞪拿起手機,發現上面真的有未接來電。

臉一下紅到滾燙,掌心出了很多冷汗,她咬唇坐起來,覺得四周的氧氣都無比稀薄。

是葉集揚打來的。

她說不上失落還是悵然,很快調整好情緒,覺得有些奇怪。

可看了眼還在廚房忙碌的身影,葉一竹還是第一時間回撥過去。

直到電話自動掛斷,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聲響。

“謔,這雨是真大,一會兒你先洗個澡,別感冒了。”

葉集揚話音剛落,就擡頭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葉一竹。

玄關處兩人微微楞住,葉一竹反倒很坦然。

“孫阿姨。”

她和孫靜一共也才見過三次,但對方態度沒有不妥的地方,作為晚輩,她就更沒有什麽理由橫眉冷對。

只是,今天這雨下的,果真不是時候。

“你在家啊,我剛打你電話怎麽不接?”

葉一竹摸了摸鼻頭,在他們低頭發現地毯多出來的一雙高跟鞋的時候,開口說:“爸,我媽來了。”

孫靜一時楞住,面露尷尬,目光幽幽看向葉集揚。

“噢,她呢?”葉集揚倒顯得鎮定自若,用手拍了拍女朋友的肩膀安慰她。

“竹啊,拿碗盛飯吧……”

劉圻梅把最後一道菜端出來,看到葉一竹杵在那裏,自然而然走過去。

正想嘮叨兩句,就聽到:“媽,我爸回來了。”

葉一竹率先朝劉圻梅走過去。

這個時候,她肯定希望有個親近的人站在她身邊。

三人視線撞在半空,電視裏傳來的爆笑聲顯得很不合時宜。

“來了……”

葉集揚從孫靜身後走出來,看著劉圻梅對孫靜介紹,“這是一竹的媽媽。”

孫靜比劉圻梅小十幾歲,身材姣好,打扮明艷。雖然為了今晚逛街,劉圻梅也打扮過一番,可剛從滿是油煙的廚房出來,疲態和老態在燈光下顯露無疑。

葉一竹絲毫不覺得誰輸誰贏,因為從一開始,她就沒拿劉圻梅和這些女人比較過。

孫靜笑著朝劉圻梅頷首,卻沒有開口稱呼她。

分別站在一個男人的身前身後,她們是天生的敵人。

劉圻梅姿態挺拔,嘴角勾出一個恰如其分的笑,如同面對這些年在外打拼遇到的無數不得不去面對的人。

“竹嚷嚷著要吃我做的飯,你們來得巧,一起吃吧。”

孫靜輕輕皺眉,無言只是看向葉集揚。

“你們不是要去逛商場嗎,現在外面雨這麽大,路上都沒多少人。”

葉集揚沒有正面回答,可身體很誠實,徑直走向了廚房。

很自然,像極往昔朝夕相對的無數個時刻。

劉圻梅正欲轉身,就聽到孫靜故意扯著嗓子說:“不用麻煩了,我和集揚就是回來避避雨,我們的餐廳都訂好了。”

她這番話讓剛洗完手走出來的葉集揚有些尷尬。

下意識去看劉圻梅,可她卻冷著臉走開了,懶得理會。

葉一竹覺得有些好笑。

巧舌如簧一輩子的葉集揚竟然也有這般結舌不堪的時刻。

“媽,再不吃飯就該涼了。”她又看向葉集揚,“爸,我可不想吃涼了的土豆牛腩。”

葉集揚無奈搖了搖頭,挽起袖子把飯端出來,好言好語安慰他的寶貝女兒。

“涼了爸再給你炒一遍,比你媽炒得還要好吃。”

以前在家都是葉集揚做飯,沒請阿姨之前,劉圻梅才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。

葉一竹翻了個白眼,不情不願拉開凳子,一點也不領他的情。

“我求了我媽好久她才給我做飯,我就要吃她做的,誰稀罕你做的啊。”

這話哄得劉圻梅開懷,她再走到桌邊,三個人站在一起,真的有種美好溫馨的錯覺。

還站在門口的孫靜早就氣沖腦門,幹脆直接尖聲喊:“葉集揚,把車鑰匙給我,我回家洗澡去。”

除了葉集揚,葉一竹還專門探個頭出去再次邀請她。

“孫阿姨,你也過來一起吃吧,等雨停了再走。”

孫靜早就知道葉一竹不是個皮軟的主兒,葉集揚到現在都不肯跟她領證,和這個小妮子脫不了幹系。

“一竹,謝謝你,但是我全身都被淋濕了,坐也坐不安穩。”

她笑吟吟搖著婀娜身段走進來,侵犯曾經只屬於他們一家三口的領地。

孫靜目光鋒利,葉集揚放下筷子把人摟到一邊,兩個人嘀嘀咕咕,吵得人心煩。

“拿來!”年輕女人有任性的資本。

葉集揚沒辦法,一邊哄她,一邊把車鑰匙掏出來。

孫靜一把奪過去,轉身面對飯桌,特意晃了兩圈鑰匙,假模假樣:“你們先慢吃,改日有空我和集揚再請你們吃飯。”

“路上小心,到了給我打電話。”葉集揚跟到門口,不放心地叮囑。

嬌軟的女聲故意提高音量,“你回去吧,一家人難得團聚。”

一直沈默夾菜的劉圻梅面無表情,催促葉一竹快點吃。

葉集揚走回來,正要落座,被她淡淡打斷。

“沒做你的份,別沾你女兒的光。”

氣氛瞬間陷入低潮,葉集揚原本想著多時不見她,一家人也難得見面,就算把孫靜都得罪了也要抓緊機會坐下來吃頓飯。

女朋友就在大重,隨時可以哄。可劉圻梅隨時有可能飛回美國。

“別介啊,一家人難得坐下來吃頓飯。”

葉集揚幾乎是原封不動把剛才孫靜的話重覆了一遍,

“誰跟你是一家人?”

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情緒積攢到極限,劉圻梅語氣鋒利嗆他。

葉集揚覺得莫名其妙,把剛拿起來的空碗重重一摔。

“有必要嗎?是我請你來的嗎,我要是知道你在,我絕對不會進來。”

“砰!”

劉圻梅把筷子一扔,“你沖誰發脾氣呢,我說什麽了嗎,我說的不都是實話嗎?你和女兒住一起,卻凈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來。”她冷哼一聲,“要是知道你會回來,就算是一竹求我,我也絕對不會來。”

“房子是我的,我帶誰回來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同意?一竹和孫靜早就見過面了,不是你口中不三不四的人,你別在那兒找事了。”

葉一竹自顧扒飯,煩得要死,冷臉開口:“你倆吵架別帶上我。”

劉圻梅氣得胸膛一起一伏,不可置信看向葉一竹,“你爸說的是真的?”

“真的假的又怎麽樣,媽,你和他都離婚這麽多年了,他的事你管不著,同樣,你的事他也沒資格管。”

“誰要管他的事!”劉圻梅拍案而起,更像是被人戳到了敏感地帶,激烈地自我防禦。

他們兩個嗓門一個比一個大,“你沖女兒發什麽脾氣!”

“我發什麽脾氣?我告訴你葉集揚,剛才我夠給你臉了,到底是誰當著外人甩臉子……”

葉集揚抹了把臉,踱步到沙發,又走回來,呵斥她:“你別不可理喻,沒人願意跟你吵你也別拉我下水。”

“爸,少說幾句!”

葉一竹食道一陣反酸,恨不得嘔出來才算痛快,兩個互不退讓的聲音吵得她耳鳴發痛。

她的“勸架”在氣頭上的劉圻梅看來,無疑於和葉集揚站成統一戰線。氣得聲音都在抖,“好啊,你們父女倆一唱一和,合著我才是這個家的外人了……”

“媽,你說什麽亂七八糟的?”

劉圻梅跌坐下來,唇色泛白,冷言冷語:“你一口一個孫阿姨,還讓她留下來吃飯,是當你媽死了嗎?”

葉一竹天方夜譚地笑,“那我要怎麽做,把她轟出去你就高興了是吧?你自己在外人面前維持一副冷靜高貴的樣子,怎麽關上門來就崩了啊。”

“你媽最會裝你還不知道?在外面賠笑,在家裏就黑臉,劉圻梅,我看你是離更年期不遠了……”

“你他媽說誰呢!葉集揚,你別逮著機會就對我冷嘲熱諷。我會裝?是啊,我不裝我怎麽在一堆熟人面前給你留面子。你花天酒地、壞事做盡,不知道哪天就進去了,我不賠笑我怎麽和我女兒生活下去。你在外面玩女人,難道還想我對你每天喜笑顏開?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事啊葉集揚。”

“你他媽前半輩子吃的用的,開的名車,戴的珠寶,哪一樣不是我給你買的。”

劉圻梅叉著腰冷笑一聲,“別把自己說得這麽偉大,你當年貪汙這麽多錢,還不知道那些錢都用到誰身上了。一竹和我去美國後,過的生活不知道比以前好多少倍,你別在這兒給自己邀功了葉集揚。”

“錢錢錢,你就知道錢,你問過一竹喜歡嗎?當年是她自己主動要求去美國的嗎,她要是這麽喜歡資本主義,為什麽還要回大重工作……”

“吵夠了嗎?”

沒有情緒的聲音冷不丁打斷他們昏天黑地永無止盡的爭吵,葉一竹站起來,任由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聲響。

“幾年沒見了,婚也離了,一見面還是吵。愛吵是吧,吵個夠吧,反正我也習慣了,你們不用在乎我的。”

說完,她走到玄關快速換了鞋,頭也不回摔門而去。

也許是剛才的鬧劇太激烈,外面雨何時變小的她都毫無察覺。

葉一竹只裹了件薄薄的風衣,臉上掠過一陣夾雜殘雨的風,倒也不覺得冷。

整個天地霧蒙蒙的,昏黃路燈下還投射著薄薄細雨,滿地水痕清晰望不到頭,歪歪扭扭倒影著都市的繽紛華彩。

路上行人寥寥,偶爾有車輛疾馳而過,也很快消失在夜色盡頭。

成年後,葉一竹鮮少有像這樣獨自走在街頭的時刻,耳機裏播放慢歌,漫無目的游走。

在紐約,親歷過槍擊案後,她就再也沒一個人在晚上出過門。

全世界無數人向往的繁華都市,卻是危機暗藏,隨時可能有一雙無形大手撕開看似美好的夜幕。

所以即使在紐約生活這麽多年,她也從來沒有對那裏產生過多麽深刻、不可割舍的感情。

懷念一個時代,一個地點,不是因為時代地點本身,而是因為那個時候真情實意陪在你身邊的人。

行走在樹影重重的人行道內側,燈光昏暗,她還在回味不知不覺已經播放結束的上一首歌。

遠遠望到高掛在空中的藍色路標牌,她瞇了瞇眼,發現這條路,通往古鎮方向。

突然落了這麽大一場雨,不知道那裏還會不會有背著吉他駐唱的少年。

手機毫無預兆開始震。

她很不想接,因為現在是下班時間,卻還要看到“譚總監”三個字。

有想辭職的沖動。

“現在方便嗎?”

“我現在手邊沒有電腦也沒有筆和紙。”她如實回答。

譚中林聽到電話那頭隱隱的鳴笛,笑了笑:“那等你回到家再說吧。”

就這麽一瞬,葉一竹漫如絮的神思被拉回現實。

腳步很沈重,哪裏都不想去了。

她正想說話,耳邊忽然響起短促刺耳的剎車聲。

她警覺扭頭,可什麽都來不及看清,世界突變漆黑,熱烈濃重的氣息砸下來,嘴鼻也被死死捂住。

藏在袖子裏的手死死拽著手機,葉一竹奮力掙紮弄出聲響。

可不過就是一兩秒的時間,她就失去了所有感知。

*

葉一竹醒來時,外面天色昏暗,床尾落地燈給整個房間蒙上一層朦朧柔和的紗霧。

她渾身發軟,嗓子幹得厲害,艱難撐起來,一眼看到椅子上熟悉的黑色大衣。

還有淡暖的香氛,令人心安。

房間裏的溫度開得很高,窗戶緊閉,完全感受不到外面臺風來臨前的狂風。

葉一竹隨意抓了兩下絨亂的頭發,赤腳下地,踩在厚軟的地毯上,小心翼翼往外走。

她不熟悉這裏格局,還沒反應過來就走出了房間。

門外拐角處站有兩個男人,面對面正低聲交談著什麽。

突然,說話聲消失了,顧盛廷敏銳轉頭。

目光在空中纏住的一瞬間,葉一竹微弱跳動的心被悶了一棍似,瞇起的眼睛更迷蒙,覺得滿室燈光昏暗幾度,那張冷峻面容,如此模糊。

恍若隔世一般。

垂在手邊的手下意識抓緊衣角,葉一竹暗自深吸口氣,才能移開視線佯裝自然去打量站在顧盛廷面前的男子。

“外面涼,回去披件衣服再出來。”

他看到她赤瘦的雙腳,沒有責備也沒有過分關切,語氣稀疏平常。

哪怕這是他們時隔多日,當面言道的第一句話。

原本正在慢慢往外挪的葉一竹忽然定住,怔楞著,下意識為自己辯駁:“我不冷。”

她套著寬松的白裙,整個身軀更顯嬌弱,薄薄一片有些局促立在陰影裏。

安靜空氣裏一聲嘆息清晰可聞,須臾,那名陌生男人突然開口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
顧盛廷擺手,讓她過來。葉一竹無法拒絕,不自覺擡起腳步走到他身邊,聽到他介紹:“這是袁束,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。”

葉一竹思緒還是散的,難以拼湊,呆呆盯著袁束看了許久。

很失禮。

袁束笑著打破沈默:“得了,我才不相信你會跟嫂子提起我。”

葉一竹耳根一燙,呼吸都變得有些不自然,不知道是後知後覺有些尷尬還是因為他某個不經意的稱呼。

她無意識側身——往溫暖厚實的地方。尋找依靠的本能反應。

顧盛廷擡手摟住她,輕輕揉娑幾下肩頭。

清清冷冷的氣息,就這樣罩下來。

“那你走吧,改日再請你袁大醫生吃飯。”

葉一竹恍然大悟,才記起先前他和她提過他有個學弟被他征用來當私人醫生了。

這樣一來,她也大概清楚,為什麽她不是躺在醫院裏醒來。

黑色回憶接踵而至,心徒然一凜,葉一竹抓緊了顧盛廷的袖口。

袁束清了清嗓子,忽略顧盛廷“用完就扔”的原則,還是主動正經和葉一竹打了個招呼:“葉小姐好。”

袁束舉手投足盡顯溫潤清雅,為了握手,專門把原本拿在左手的醫藥箱換到了右手。

雖然沒有穿白大褂,可比起秦銘,他才是真有一種讓人心安的醫者氣質。

“你好。”

打過招呼後,葉一竹覺得額角的傷口有些癢,忍不住擡手去碰。

可指尖剛拂過頭發絲,就被一股溫和又強勁的力量握住。

她微微錯愕仰面,顧盛廷淡淡瞥她一眼,然後把視線投向袁束。

袁束會意,抿嘴一笑,對葉一竹解釋:“嫂子,你的傷口已經逐漸開始愈合了,癢和痛千萬不能撓,這樣留疤的幾率會小很多。”

“可是我本來就是疤痕體質啊……”

她不解,對袁束的話也抱有幾分天然的不信任。

“到底你懂得多,還是攻讀外科皮膚專業的博士生更在行。”

在外人面前顧盛廷絲毫沒給她留情面,淡漠打斷,一句話就把她堵得啞口無言。

袁束在一旁偷笑,這次直接轉身了才說:“有什麽事我再過來,藥記得擦。”

“謝了,不送。”

門鎖扣上後,客廳只剩下他們兩個人,葉一竹剛想說話,就被他牽著走回房間。

“想吃什麽?”

葉一竹腦子一團漿糊,把自己原本想說的話全忘了。

“我不餓。”她有些懊惱,輕輕晃了晃隱隱作痛的腦袋,聲音沙沙的。

把她帶到床沿,他按住她肩膀讓她坐好,自己順勢蹲下去,用有些粗糲指腹不住摩挲她冰涼的手。

仰頭註視她,她剛好也在靜靜看他。

葉一竹耳上幾縷頭發散落,遮住側照過來的柔和燈光,素凈面頰上有一道安靜的陰影。

“你不怪我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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